术后干眼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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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3/5/10 20:26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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语文课应该教给孩子什么?

老师冯*鹤的答案是“对于文学的审美、批判力、想象力、共情心”。为此,他在深圳一所国际学校做过一系列非传统的教育实践,设置主题课堂,通过文学作品和孩子谈论暴力、性别、脏话、城市等等,也让他们在阅读中了解*治、人性和命运。

这样的实践在他的另一段经验里很难展开。他曾在云南一个封闭的村庄支教过两年:城市和乡村之间的信息鸿沟是天然的障碍,成绩改变命运的观念,更像枷锁一般牢固。尽管尝试用阅读、夏令营、音乐打开孩子们的世界,应试束缚始终如影随形,这位年轻老师感到受挫,一度离开了教育行业。

他是通过高考改变人生的人,从乡村考入清华大学。这样的经历在进入更广阔的世界后,暴露出留在他身上的阴影。他试图在教育实践中带来一些改变,也时时陷入思考——阶层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教育?应试教育的结构是否太牢固,让一些课堂创新实践只能在系统之外的空间展开?乡村教育除了和城市竞争之外,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性?

脏话、性别和“看不见的深圳”

七年级学生杨星辰听到语文课要讨论“脏话”很意外,即使在这所深圳的私立国际学校,老师们也向来都避讳,更别说在课堂上直面它。而现在,语文老师冯*鹤让他们讲出来,教室里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气氛。

每句脏话都是一颗炸弹,激起哄堂大笑,有些字他们还不会写,由老师代替一句句写满黑板,有同学起哄大声读了出来,同班的廖则霖是读得尤其大声的那个,“挺爽的,在课堂上肆意说脏话,像是把平时发泄不出来的全都发泄出来。”

冯*鹤没有制止,让话题逐渐深入。“你对脏话的看法是什么”,“你说脏话时,知道那些脏话实际所指的意思吗”,台下越来越沉默,直到讨论进入到,“脏话为什么和生殖器有关?很多字眼和女性相关?为什么总是牵扯到长辈?”时,嬉闹和轻松消失了,满堂鸦雀无声。

那时才13岁的杨星辰第一次意识到,似乎少有脏话是女性作为(施暴)出发点的,突然冒出一点说不出的愧疚感。也有不同意见,“涉及性别方面(的脏话),可能只是开玩笑。”有同学说。

他记得向来温和的冯老师语气变得严肃,告诉他们,这背后涉及到性别偏见和暴力。他分享了现实案例“诗人余秀华遭遇的家庭暴力”;也让学生阅读了有关脏话的文学作品——《南瓜灯博士》:一个无法融入集体的青春期男孩的故事。脏话作为禁忌,是他展示自己男性力量的方式,也是一种可怜的自我保护。

孩子们参加辩论赛,主题是“‘工作制度是否有利于公司发展”

聊脏话激发了青春期孩子们的热情,课后其他班的学生来兴奋地打听,也被当成新鲜事回家分享。这是冯*鹤没想到的,这次讨论加入“性别”主题课顺理成章——他常常在孩子们发给他的聊天记录截图中看到打码,得知老师不介意,那些马赛克下的脏话浮现,“牛逼”,“他妈的”,密集地出现在日常表达中。他想到脏话和性别的关联,也找到了合适的文学作品承载这个话题。

脏话只是“性别”主题课堂的一部分。除此之外,他们也大方地谈论LGBT、促进性别平等提案。对在深圳这样的都市生活的孩子们,这是生活经验的一部分。女孩们尤其感兴趣,到了性别课堂上,相对安静的女孩们情绪就激烈起来。

讲到“提高女厕所比例,保障女性平等权利”时,有男同学说,“平等不就意味着数量一样吗?”一个女孩非常生气地问:“你去旅游的时候,没看到女厕所排这么长队吗?”阅读材料中讲到同性恋被霸凌,有女孩表示不理解,“现在社会不是已经很开放了吗?周围的女生都很喜欢同性恋男闺蜜,还喜欢看‘耽美’,怎么会有霸凌发生?”

每个学期,冯*鹤和搭档都会上这样非传统的语文课。主题讨论由书本、电影作品延伸至社会和生活。他们谈论过“异乡”,在这个移民城市十分应景,许多学生家长就是来深圳打拼的异乡人。漂泊感在深圳常见,连孩子们也能隐约感受到,他们在课堂上讲到“故乡”——

“深圳不是我的故乡,就是我住的地方。”“爸妈的家乡才是我的故乡,虽然我可能一年只回去几次。但爷爷奶奶在那边。”后来还有新深圳人身份的学生过年时聊起,“老师真羡慕你,过年还能回家,我都没有老家。”

深圳的课堂上

他们在文学和影像中感受地域的隔绝与断裂。冯*鹤带着学生看了电影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》,那让许多人第一次知道台湾的眷村,也看了电影《似水流年》,一个在香港生活的女性回家乡潮汕发生的故事;读了诗《边界望乡》,那是十年回不了故乡的诗人,在香港的边界落马洲用望远镜看深圳时的抒怀。

那时七年级学生杨星辰正在读卡尔维诺的《看不见的城市》——整本书阅读也是冯老师的语文课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,每学期需要完成五本。

那本书太难了,杨星辰感觉全班几乎没人能读懂。但看不懂并不阻碍孩子们发挥想象力,冯*鹤让他们书写“看不见的深圳”,想象、重构在深圳的生活。

孩子们眼中的深圳有万象天地,一个繁华的购物中心;有人选择海边的县城,这座超级都市就是从小渔村发展来的;杨星辰写到了华强北,他总是听父母讲到来深圳打拼的不易,他们也是异乡人,从老家湖北到深圳奋斗,有了立足之地。

今年秋天,杨星辰即将在美国开始新的高中生活。尽管之前已经去过五次,这次的感受还是不同,“可能会长达七八年时间在国外,马上就会体会到乡愁了。”

这所国际学校的大多数学生未来会升入国外的高中,或再过几年去国外读大学,完全避开公立学校教育和中高考竞争。这也是语文老师冯*鹤重回教育行业,来到这里的设想之一,在公立教育之外,尝试语文教育创新的可能性——在他挫败于乡村教育之后。

富孩子,穷孩子

四年前,冯*鹤来任职时还是学校初创期,阶层的印记渗透在每一个细节里:秩序井然的建筑和校园空间是意大利国宝级设计师伦佐·皮亚诺的设计,学校里的家具都是国外进口的,一年的学费25到30万。家长们在课外为孩子投入马术,学帆船,钢琴等课程的成本能到好几万,既是探索个人兴趣,也可能是未来某个申请学校的重要砝码。

这些都让这位年轻老师感到震惊。入职培训时,学校给每个老师提供了五万额度,飞到瑞士进行,住宿的地点附近就是影星奥黛丽·赫本结婚的地方。

来这里的孩子,有主动选择脱离公立教育的,也有在公立学校受挫了,换个环境“疗伤”。知识面很广的能谈论国际关系、*治、文学里很深刻的话题;也有一路从国际小学升上来的,很多汉字都不认识——并不是所有国际学校都重视语文教育,申请出国时,中文没有那么重要。

“经济条件没有决定学术能力,像识字、写作、阅读,有些可能比不上县城孩子。能力好的学生可以和公立学校最好的学生比,差的可能比公立学校最差的学生还要差。”应对这样棘手的状况,冯*鹤找到的答案是“阅读”,“阅读极具包容性。同样的文本,有孩子可能读到十个点,有的读到三个,课堂上的聆听和发言都不是问题。”

书目有《人鼠之间》讲美国梦的,也有用真实案例进行公民教育的社科作品,像《历史深处的忧虑》。“在国际学校,更应该成为全球公民,不能带着偏狭的民族主义情绪。”

初中生常常会给他意想不到的答案。他们讨论《活着》,有学生感叹“福贵的小孩儿很快乐”;也有学生讲到“人在面对命运时,是没有反抗余地的”,还有人提到古希腊悲剧,“把美好东西摧毁给你看。”

冯*鹤不会给标准答案,也不会对学生观点做评判,更多是理解。这让孩子们产生了信任感,许多自由的课堂讨论得以进行。邮件里偶尔会传来家长的疑问。“有家长对张爱玲小说关于性的一些暗示担心,还有婚姻、爱情负面消极的内核,(可能对孩子太残忍了)。”

深圳的学校帆船队合影

实际上,在课上讨论《金锁记》里母亲和儿子的关系,有四五个学生主动提到了“性”。他意识到,对于生活在深圳的孩子们来说,“信息足够丰富和提前,今天的环境早就不是纯净的环境了。”

另一个让他印象深刻是《动物庄园》的讨论课。什么是民主,什么是集权,延展到国家的体制,在深圳的课堂上都能讨论起来,甚至有孩子对苏联非常熟悉,他感到意外。后来从家长那里得知,家里的亲戚移民到世界各地,有在德国的、新加坡的等等,家庭聚会时自然就会聊到。

这样的讨论是奢侈的。“很难想象在云南(山村学校)能讨论得起来,(这样的背景知识)一般社交网络上不会直接提供,他们基本不会接触到。”九年前,冯*鹤刚刚大学毕业,被一张“像希望工程‘大眼睛’女孩那样的海报”吸引,作为“美丽中国”的项目老师,在云南大山深处的一所小学支教两年。

这个决定也和他自己的成长经历相关。冯*鹤在乡村长大,复读一年后进入清华大学。他曾在一次采访中这样回忆高中生活,八千人的学校里,大家像蚂蚁一样为了学习忙碌,以至于后来班里90个人中他能记起的寥寥。复读的那一年像被嵌入到一块厚重的网格中,早读铃声响前的半个小时,在学校的小亭子里复习生物,午饭在10分钟到20分钟内解决,这也让他落下了胃炎。午休前学半小时英语,午休时间能完成一张数学试卷,休息时间大概15分钟。

他到现在还记得初二那本“启蒙”的《莫泊桑短篇小说集》,后来也都是“野生”路子,遇到什么读什么,进入大学,他还记得作家格非的课堂,没有PPT,没有板书,自由的漫谈中充满了各种陌生文学篇目,他痛苦地发现身边一些同学读过了。他大一大二的假期几乎都在图书馆度过——“缺失”蔓延成焦虑感,贯穿了整个大学时代。

“农村”变成了一个强烈的身份认知——申请助学金时,班里只有三个是真正从农村出来的;辩论赛上,在观众的注目之下,他发现自己的表达变得极差;十几个保送的同学有各种拿得出手的经历,他感到不自信,当时归咎于自己的农村出身。

他想,如果中学遇到一个懂阅读的语文老师,哪怕只提到一些书,会不会影响自己?或许自己能成为这样的老师,为山村里的孩子带来些文学感知和审美上的改变?

冯*鹤在给云南乡村的孩子们上语文课

支教的小学在一个封闭的彝族村庄,离最近县城50公里,环境糟糕得超出了他的生活经验:学校里没有澡堂,孩子们常常一周洗不了澡,到了周四周五宿舍里味道很重;超过一半是留守儿童,家长们情况复杂——酗酒的父亲,二十出头离家出走的妈妈,还有用恶*言语攻击孙女的奶奶。也大概是因为家庭缺失,孩子们在情感上有点依赖他,空闲时他在宿舍开着门做手擀面,孩子们就围在门口看着。

认知鸿沟始终存在,和山村的孩子们讨论LGBT?他们看到两个男孩抱在一起,就当成一种禁忌来开玩笑;至于性别意识,重男轻女是许多山村家庭顽固的恶疾。

但还有些能做的。冯*鹤筹款建了一个乡村图书馆,摆了好几排两米出头的铁质书架,买来桌椅、软垫、地毯,还有彝族人编织的小圆凳子。也邀请校友来办过夏令营,给孩子们展示各种各样的乐器,课外和他们在山野间玩耍,他也带他们打篮球、做木工。“我当时可能比较天真,觉得可以兼顾(成绩和审美上的提升)。”

更多时候,他还是在为学生识字和成绩焦头烂额。课后抽一个小时给成绩特别差的孩子补课,孩子们一开始兴奋,后面开始分神,他有些泄气。更大的疑问在心中升腾,“我有权利替他们做选择,探索一条可能会失败的道路吗?”

时间的答案

离开乡村小学时,冯*鹤带着挫败感。图书馆建立起来了,每周多了节阅读课,给孩子们看电影,课外活动也在展开,却似乎丝毫没撼动原有的教育理念。考试压力始终如影随形,他接手的这个班乡里倒数第二,月考语文平均分七十多。他不得不重视成绩,感觉又陷入到了循环里:考试、补习、复习、背诵。

他感到无力,连身边的老师大多都不去图书馆——有人觉得他的讲得太深,比如“理性”、“独立”,孩子们能理解吗?年纪大些的永远在跟他拉家常,介绍村子里是怎样的,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啊?或在办公室打牌,有时候作业留给学生改。

结束支教后,他一度离开过教育行业,和许多学生失去了联络。偶尔听说学生近况,有人孩子已经三岁了,也有同龄的学生考上大学,走出了山村。前不久,一个叫鲁红梅的女孩联系他,说自己刚进入大学,看到室友在玩“哈利波特”手游,她想起了小学在图书馆读《哈利波特》的日子,也第一时间想到了冯老师。

高考结束后,鲁红梅突然想和冯老师聊聊未来。她不想结婚,也不想有固定工作,想在开满格桑花的地方开一间能唱歌的小酒馆。但老师和家长都希望她能有稳定工作。她觉得冯老师能理解她,记忆中他是自由的。

她也好奇,冯老师还在教书吗?“他如果继续教下去,对在村里的学生,视野肯定不一样,会提前知道外面世界的精彩。”

她还能清晰地记得,九年前小山村里,冯老师带她们体验许多新鲜的第一次。第一次吃到炒洋葱、穿上碎花裙、收到清华大学的明信片,第一次知道课本外的书,第一次在夏令营接触口琴;也常常周日在老师的宿舍听他弹吉他;学校食堂的饭菜油多盐少,冯老师说要好好学习,好的大学饭菜会便宜。

云南乡村小学的图书馆

离开教育行业后,冯*鹤试过做剧本策划,办公室里疏离的人际关系让他不舒服,而学校能持续给他带来快乐。年,他又回到了深圳私立中学课堂上,“对公立教育的打开过程我没有太多自信。”

反而脱离应试压力之后,他看到了语文课的阅读、实践在孩子们身上带来的变化,无论是知识,还是对世界的认知。作文里不会写的空格和拼音消失了,想象力和思考在文字里闪光,他记得学生在主题课“四季的反叛”里,想象了一位热带雨林里的印第安酋长,正在应对白人的文明入侵。

在深圳的尝试帮他重新建立了对教育的信心。孩子们很依赖他,这两年每天下班后都会收到消息:妈妈控制欲过强、青春期喜欢同性的秘密……

对于这些城市的孩子,冯*鹤觉得语文教育在承担另一种使命。“我更担心他们会不会滥用‘特权’——因为阶级进入到二元区分的视角中,以‘乡村、贫困、不文明’这类标签看待所谓底层人群,从而产生排斥。”

前不久在深圳,冯*鹤带着孩子们去参观一个专门服务女工及流动儿童的机构。介绍的小片里,他们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父母在深圳打工的小女孩,最后独自拎着大箱子,坐火车离开深圳。“我六年级的时候爸妈都不让我坐公交车。”一个孩子坦诚分享初衷,参与公益或许能给他申请美国高中时加分,但介绍到流动儿童来深圳参观大学,觉得饭菜好吃时,他有点想流泪了,“食堂的饭菜能有多好吃?可能他们平时吃得也不会太好。”书本上讲述的苦难变得具象,他觉得自己应该在习惯的“精英”视角之外,理解不同人的生活,“避免说出‘何不食肉糜’那样的话。”

冯*鹤觉得,城市和乡村都需要优质的语文教育,目标也应该是一致的,比如流畅的表达,文学的审美、批判力、想象力、同情心。只是现实之下,乡村的教育实践更难展开。

如果再回到支教的那个村庄,冯*鹤大概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。当“读书改变命运”越来越难,他想放弃成绩带来的压力,让语文教育回归到它的本质——发掘人的价值。比如让孩子更多感受乡野的宝贵之处,接受自然教育,多去阅读、写作,那或许是乡村教育在应试环境下能开拓出的一些空间。

他最快乐的时光都是和孩子们在山里、河边度过的。他们一起在山洞中探险,在江边钓鱼,爬悬崖,摘菌子。孩子们科普哪个是牛肝菌、哪个是鸡纵菌,他们松弛和自信的状态感染了他。

云南乡村的孩子们

“从(应试)体系出来到清华,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持续性的焦虑和自律。我总是失眠,在一种单向度的比较里,永远在反思自己不够好。孩子们(在山野中)熟悉和骄傲的状态让我反思,一个人到底要怎样肯定自己?突然意识到我也一样,也是特殊的。”

但他不接受“小镇做题家”这样的标签,那像是对某些落后地区的想象——在小镇没法跳出这个体系、只能接受的生活轨迹。“降低了人的主观能动性,孩子能处理好‘做题’和自我清醒的关系;而且这条路是有终点的,高考结束,他就有机会重新成长。”

冯*鹤把对城乡教育的思考在演讲中做了分享。他曾一度感叹社会阶层对生活经验、教育产生的巨大影响。在读了许多教育家对公立教育的思考和创造之后,他觉得可能并非阶层,而是原本的教育结构出了问题。“公立教育体系是高度结构化、单一的,所以资本好像一个通行证,能让人离开这个结构。”

曾经的学生鲁红梅看到了演讲,才知道冯老师“比较关心他们的心理状况。乡村小孩有(物质)需要的一面,城市小孩父母工作忙,也会有生活中缺失的一面。”

去年,冯*鹤辞职了,不用再为行*事务妥协,干眼症也能休息缓解,过上了更自由的生活:阅读、见朋友、做公开演讲和线上课、还有过一年分别在12个城市生活写作的突发奇想。

不过当下,他正在写一本书:一个理想化的课堂——带领人是一个书店老板,没有老师的权威身份,来的孩子都是热爱阅读的,他们一起读书、分享观点,但老师从不给答案。

(感谢廖则霖同学对本文提供帮助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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